收了钱却停工？80多户业主住宅装修烂尾，预付款去哪了？

近期，有多位消费者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投诉，装修公司上海美凯龙尊科设计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尊科”）在收取工程预付款后，于今年9月左右全面停工，装修材料不发货，施工人员已经离开。

据消费者了解，该公司自今年6月起拖欠员工工资，未能及时向装修材料供应商付款。投诉者称，今年7、8月份，该公司人员催促他们打款，否则无法购买材料进行下一步施工，付款之后却没了动静。

目前，公司大门紧闭，无人上班。尊科总经理黄春晓透露，有80多户业主家面临装修烂尾问题。

祁女士家的装修情况。本文图片均为 受访者 供图

当消费者们追问为何停工，钱去哪了？该公司人员答复是，由于投资方红星美凯龙家居集团（以下简称“美凯龙集团”）被收购，子公司账户被冻结，正处于审计阶段；后来，该公司人员又称美凯龙集团的投资款没有到位，尊科的资金链断裂。

消费者曾多次向尊科讨要说法，工作人员反复承诺会解决问题，但时间一再拖延。10月16日，尊科总经理黄春晓当面告知投诉人，公司股东将首先拨款解决员工工资，恢复办公，然后结算顾客退款、供应商欠款及相关工程费用，具体的清偿计划将在10月19日股东大会后公布。目前，尊科已收到部分钱款，分给了部分供应商和部分核心员工。

交完工程款，装修却停了

2022年12月，祁女士和尊科签订了装修合同，以部分承包的方式委托后者进行房屋装修，施工工期为90天有效工作日。今年5月13日水电交底后，房屋正式开工装修，工程款根据合同约定和施工进度分期支付。

8月中旬，项目经理催促她缴纳三期工程款，然后才能下单购买后续材料。由于部分款项不明，祁女士花了一两周时间和工程部核算金额，在8月30日支付了14.2万元，至此95%款项已缴清。

“交钱之前，我再三询问，交钱是不是就能马上发货，他们给的答复也是肯定的，但交了以后一直催都没有动静。”祁女士说，9月初应进入地板安装阶段，但所有工序都完成了，地板也没有送来，停工将近一周，她这才觉察到不对劲。

9月9日，她联系到地板供应商，对方称等待尊科通知。项目经理模糊地表示，公司可能和供应商之间出了点什么问题；工程部经理同意催促但毫无效果。经再三追问，工程部经理表示，由于母公司美凯龙集团被收购，所有子公司的账户被冻结，正在做审计，9月20日恢复正常。

祁女士家的装修情况。

初次承诺没有兑现，祁女士前往尊科公司问询，工作人员称“十一”之后可以开工。再后来，几拨业主联合讨要说法，尊科总经理黄春晓当时表示，美凯龙集团有一部分投资款没有到账，10月15日美凯龙集团的资金打进来，公司就能够恢复正常。

投诉人王先生也遇到了类似情况。他和尊科签订的是全屋整装协议，2022年10月交房后开始做土建，今年1月初进入水电阶段，约定工期为160个工作日。

基于装修进度，他在7月支付了第三期工程款，目前总共支付了70多万元。他解释，由于装修过程中有些变更，部分项目需要退款，但对方称所有工程结束付尾款的时候结算，多退少补，所以实际算下来，70多万已经相当于支付了全部工程款。

7月11日左右，供应商完成了定制柜的设计方案，王先生付了工程款，而后便是一拖再拖。“我反复去找他们，但给过来的信息一直是各种各样。直到后面他们才说资金链断裂，把责任推给了股东，说美凯龙集团一直没有把该给的投资款给到，他们没有办法给供应商结算。这个过程中，一开始我的项目经理还在正常工作，但是员工也欠薪，员工们也不肯做了，导致整个工地就停滞了。”

王先生家的装修情况。

“我们后来了解到，从6月份开始，他们已经发不出工资了，有些员工已经开始诉讼。上周（10月10日左右）他们已经断水断电，整个公司都没人了。”祁女士称。

公司相关负责人：近期公布清偿方案

根据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上海美凯龙尊科设计工程有限公司成立于2021年1月13日，注册资本3500万人民币，法定代表人谢坚。从股权关系上看，尊科的大股东是家倍得建筑科技有限公司，持股51%，另有2个自然人股东；而家倍得90%的股份由红星美凯龙家居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持有。

10月16日下午，记者跟随部分消费者前往上海美凯龙美居科技有限公司（与尊科是同一法定代表人）讨要说法。经过两个小时的等待，尊科总经理黄春晓出面解释，当天下午，美凯龙集团和家倍得方面一直在开会商讨，要解决资金问题。

他表示，家倍得已经收到美凯龙集团的资金，这笔资金当晚将拨给尊科。“我们会通过2-3天把员工和房子（办公室）给解决掉。”黄春晓说，尊科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资金将首先用于员工工资和办公场所恢复。重启后，他们将着手解决客户的退款问题。尊科本周将估算资金缺口，包括客户退款、供应商欠款、工人工资及相关项目费用。后期，客户可以要求退款另找人做，也可以找原项目经理完成施工，退款金额根据材料和人力成本计算，公司将与相关材料供应商协定价格，“我们就一个原则，确保退你的钱是能买到对应东西的。”

根据投诉人提供的合同显示，约定施工过程中，任何一方提出终止合同，应以书面形式向另一方提出，经双方协商一致办理清算手续，已施工部分按实结算，并签订终止合同协议，由责任方按合同总价款15%支付违约金，涉及过错赔偿的费用另计；合同签订后施工前，任何一方提出终止合同的，按合同总价款5%支付违约金；工程延期赔偿，按照50元/天计算。

但黄春晓表示，工程延期、违约责任等不在退款范围内，消费者如有异议，可以根据合同提起法律诉讼。

装修合同中约定，工程延期、违约责任等不在退款范围内，消费者如有异议，可以根据合同提起法律诉讼。

黄春晓透露，目前有80多户存在装修烂尾情况，公司将和每户进行协商。退款可能做不到一次性付清，但可以签订承诺书，确定最晚退款期限，“原则上讲，12月31日之前要全部解决掉（后续沟通中又改口，预估10月底结清账款），我们希望在31号之后这个公司（尊科）就不见了。”

他补充道，相关方面仍在开会，“这个事情还不能官宣，我回头再跟他们确认一下”。10月19日将召开股东大会，当晚或次日早上将正式公布清偿计划。

10月17日，记者多次拨打黄春晓电话，均未接通。家倍得方面，接线人员表示不清楚情况，要问业务部门，随即挂断电话。另据投诉人反映，黄春晓于18日凌晨答复称，尊科已收到部分钱款，钱分给了部分供应商和部分核心员工，“整个缺口非常大，进来只有300万远远不能满足所有人的要求”。他强调，关键在于10月19日的股东会。

目前，尊科公司大门紧闭，无人办公，附近保安称，已经关门一周了。门上张贴着房屋租赁方的告知函，称尊科经常延期支付房屋租金及相关费用，自2023年7月起，拒付任何租金及费用。截至2023年10月16日，综合房租、电费以及去年欠款，各项合计欠费达182万余元。

目前，美凯龙尊科已经关门一周时间。澎湃新闻记者 陈悦 图

消费者的预付款去哪了？

“选择装修公司的时候，尊科的各方面宣传都带着红星美凯龙的标志，我们想着有红星美凯龙这家上市公司做背书，应该不会有问题，谁知道现在是这样。”祁女士感到无奈。

目前，祁女士家的地板、灯具、厨卫设备等都没有发货，处于停工状态。据祁女士称，今年9月前往该公司时，他们仍在接待新客户，有家庭预付了款项但完全没动工。

王先生家也在等待，马桶、花洒等卫生间设施，以及全屋的艺术漆都没有送货，预期一个月的工作量现在等了三个月。

“从7月等到现在，尊科不断推后时间，给过很多版的说法，目前为止没有一个是兑现的。”王先生说，前期该退的款项没退，后面套餐的产品和服务也没有了，供应商不会送货，也没人来施工，要么重新支付材料和人工费继续装修，要么就是遥遥无期的等待。

他的房子有个地下室，停工三个月，墙面已经发霉，只能找油漆工处理。如果再拖下去，可能还会出现类似问题，工程没有完毕，除湿机、新风系统都没有办法安装。基于原来的施工进度，他已经买了电器、床垫等家具，但由于硬装还没结束，这些东西也不能送货。

在王先生看来，装修行业都是预付款，按照工程进度分几期预付，大家交的钱理论上都是为后一步的工作垫付，这里面也包含了尊科的利润，并不需要装修公司自己垫资，“他们讲的投资款没到位，在我看来其实是不合理的。”

祁女士表示，尊科催促自己打钱时，资金紧缺情况已经非常严重，“如果他们自己都判断没办法经营的话，就不应该催着顾客打钱，不应该骗我们说打了钱就能装修，这完全是一种欺诈行为。既然我打了钱，至少我们家的装修费用是不缺的，这个钱去哪里了？”

王先生、祁女士是在7、8月份打款，收款方都是尊科，但员工没有拿到工资，供应商没有拿到货款，消费者家里的装修也没推进，钱去哪里了？为什么要等投资款？

律师：公司的股权变动与履约能力无必然联系

对于“母公司美凯龙集团被收购，所有子公司的账户被冻结”这一说法，上海潮信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刘剑峰律师表示，从现在了解的情况来看，尊科公司应根据合同约定进场施工，至于为什么突然停工，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并不改变违约的事实。公司的股权变动与公司的履约能力没有必然联系，账户是否冻结，不是装修合同项下的违约免责事由。

刘剑峰表示，如果消费者诉诸法律手段，可以起诉合同上的乙方即尊科公司，并申请查封公司账户。若账户上有钱且在破产之前执行到位，消费者便可以合法获得相应赔付；若账户上没钱或者轮候查封的，剩下的就是破产问题。

那么，消费者可以起诉尊科公司的股东吗？

刘剑峰律师表示，依据《公司法》第63条的规定，若尊科公司只有一个股东，消费者可以在司法程序中尝试直接追究该股东的连带责任，股东届时需要反证自身在财务和管理上的独立性，但尊科公司现有三个股东，不能据此直接追究股东责任。但根据《全国法院民商事审判工作会议纪要》（2019年）第6条的规定，在注册资本认缴制下，股东依法享有期限利益。债权人以公司不能清偿到期债务为由，请求未届出资期限的股东在未出资范围内对公司不能清偿的债务承担补充赔偿责任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是，下列情形除外：（1）公司作为被执行人的案件，人民法院穷尽执行措施无财产可供执行，已具备破产原因，但不申请破产的；（2）在公司债务产生后，公司股东（大）会决议或以其他方式延长股东出资期限的。

根据天眼查信息，上海美凯龙尊科设计工程有限公司注册资本3500万元，实缴资本1931.625万元，三个股东认缴出资日期均为2030年10月31日。刘剑峰称，如果尊科公司经过执行程序查明已经资不抵债且没有被申请破产的，消费者届时可以要求股东的出资义务加速到期，进而追究股东责任。

该事件后续进展如何，澎湃新闻将持续关注。